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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第一次抛开了所谓义父义女的身份,像朋友一样地聊了起来。
崔宗之拂了拂衣襟,轻声道:“之前裴迪在,我不好多问……你和摩诘,如今竟是分开了吗?你怎么会和裴迪一起来这扬州?“
轮到阿宛沉默了,她浓密的睫毛低垂,却如同蝴蝶翅膀一样扇个不停,一如她现在纷乱的心思。
她拿着那三封信,一一抚平,叠好,仿佛在整理她的思绪,不知要从何说起,句不成句:“我和他都努力过了……摩诘,他有他自己的人生……“
崔宗之却提高了声量,哼了一声道:“我这个外甥我知道,待人接物虽然一片恬淡温和,内里性子却极执拗,他一旦认定了你,就绝不会放手!
你与他之间,若不是有人移情别恋……怕是不会有今日这局面!
“说着,他狠狠地一拂袖子,显然有些愠怒。
阿宛咬了咬唇,嘴角勾出了自嘲的笑意:“……他不放手又如何……难道我拉着他,陪我坠入这名利场中?我做不了高门宅院里的夫人,我也断断不能让他陪着我在酒肆乐场中,把功名换作薄幸名!
就算他不在意,他的兄弟,他的家人,会不在意吗?!”
崔宗之那一丝怒气,早被这现实的冰冷冻住。
阿宛所说的,皆是事实。
他被夺了功名,无奈之下来扬州经商,就算饶有所成,但在洛阳老宅的钱氏以及几个子女竟以这样的父亲为耻,几次上门都吃了闭门羹……亲厚如崔夫人,听说他如今做了盐贩之后竟也大哭一场,从此再不受他的钱帛资助……
这样的偏见,已经刻在这些门阀世家的血脉里,绝不是一朝一夕可消除。
室内一片静默,二人心中各自心事翻滚,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听见门外细雨打在门窗上的簌簌声,秋风摇曳檐下铁马叮叮轻响。
一场秋雨一场寒,连着下了几日的细雨,屋内要生起炭笼才能抵御这阴冷。
这一日,阿宛正埋首案前,绞尽脑汁回忆着当年在梨园中的一些小曲,《寒山香》,《烂柯游》《惊梦生》……这些是当年先帝喜欢的曲调,但如今圣上不喜这样缠绵雅致的小曲,是以不甚流传,但阿宛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小曲时,倒是颇为惊艳,如今正拼命回忆着,想要用谱文把这些曲一点点地记下来。
只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当年随着王维学的那几招,如今要她一人独立记谱,颇是为难。
正纠结着,裴迪搓着手如一阵风似地卷了进来,带进了一阵冷嗖嗖的寒气,冻得阿宛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紧了紧身上的绒缎丝袄,对他笑骂道:“作死嘛……进来也不关上门!”
裴迪这才停下了搓手,回身一脚将门给踹上了,又是“咣当”
一声,惊得阿宛笔尖一抖,落下了一滩墨水。
有他在,这活是干不下去了。
阿宛把笔墨都推了,抱着手炉气呼呼地对裴迪道:“这样的阴雨天,还策着马在外面跑……不冻你冻谁?“嘴上虽骂着,却悄悄用脚把桌下的小炭炉推到了裴迪身下。
裴迪嘿嘿一笑,坐到窗下的长榻上,将冻僵了的手摊到了炭炉上,笑道:“今天没骑马,坐船去了……去了好几个码头,看看仓库有没有漏水……这盐石,最怕的就是潮湿!
“
阿宛纤长雪白的手指轻轻搭在手炉上,微微仰头看着他在阴冷中冻得有些发红的脸,神采奕奕,锋芒毕露的眼神中,有着完全脱了少年稚气的运筹帷幄与稳重。
阿宛有些恍神,案上博山炉中的香烟汇集底座升腾的水烟,仙雾一般,缭绕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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