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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语声中,脚步飞快的相有豹已经拖拽着德贝勒走到了那亮着黄灯笼的沙床子店门前。
老话都说凤凰栖梧桐、麒麟饮甘露,四九城里富贵人行走坐卧的讲究排场,真要是全须全尾的显摆出来,叫寻常百姓一眼都觉得心惊胆战!
就单说一个睡觉的地界,垫被那得是湖棉的,床单必定是蜀绣的,新被窝里子非得是弹过七遍的淮棉套子还得是裹着软宫缎子的被面,要不这人睡着都不踏实!
可老话还有一句,人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遭不过的罪!
四九城里那些个卖力气扛活儿的力巴们,从来都是在鸡毛小店里顶墙一溜通铺睡过去,一领苇席子下面铺着把麦草都算是讲究。
那被里被面老早就瞧不出颜色,乌油油黑漆漆朝着人身上一盖,喘气都不敢用鼻子——那味儿足能熏死一头驴!
可就算是这样十来个大子儿就能住一宿的鸡毛小店,四九城里想住却又住不起的爷们拿眼睛瞧着,心里都觉着那就是皇上的寝宫了——好歹还能有个被窝张盖,大冬天的能窝里面待上一宿,那就差不离是捡回来心头一缕还阳气。
为求在十冬腊月的天儿有个能让人活命的地方,沙床子店也就这么冒了出来。
也没铺、也没盖,沙床子店的掌柜从河边弄回来些干沙子铺屋子里,差不离的再生上一炉子半红不红的煤火,好让那屋子里多少有些热乎劲。
大栅栏的力巴、卖折箩的苦哈哈,还有那各路腰里头没了银子、肚子里没了食的爷们,天一黑就抢着钻进沙床子店里,在最靠着火炉子的位置上抢一片地盘。
浑身上下脱了个光溜溜地朝着勉强有点热乎劲的沙子里一钻,好歹也就能对付一夜!
到得天明时,一群赤条条的爷们从沙子里钻了出来,各自穿上勉强能挡挡风的破烂衣裳,三三两两奔了各自寻活路的地界,求一口吃食、再求几个能让自己今晚上还能睡进沙床子店的大子儿。
自然也有那头天还在沙床子店里一起钻沙子的爷们,有几个晚上没来,那就是再也不会来了
打眼瞧着被相有豹拽着胳膊走进店门的德贝勒,沙床子店的掌柜睁着一双惺忪睡眼,懒洋洋地朝着德贝勒伸出了一只巴掌:“您倒是回来得叫个快?五个大子儿”
很是心虚地伸手指了指相有豹,德贝勒的嗓音里明显地带上了几分颤抖:“是这位爷我们就是进去寻个人”
坚定地将那只巴掌伸在德贝勒面前,那沙床子店的掌柜也不说话,只是哈欠连连地摇着头,摆出了一副不给钱、没商量的架势!
从衣兜里摸出了十个大子儿放在了沙床子店掌柜的手心,相有豹拽着德贝勒撩开了那乌油油、黑漆漆的厚棉布门帘,一头扎进了铺着沙子的里屋。
屋内并无灯光,只有屋子中间的沙地上戳着个用麦草搅合着黄泥裹着的炉子,幽幽地闪动着些火光。
围绕着那半红不红的炉火,二十来号钻进了沙子中睡觉的爷们只露出了个脑袋,乍然一眼瞧过去,差不离都能把胆小的吓个趔趄——这怎么怎么像是菜市口斩首之后扔得满地人头的模样啊
借着那微弱的火光,瑟缩在相有豹身后的德贝勒悄悄指了指睡在火炉子旁边的一颗人头:“就是他我身上那点子家当,全都叫他给”
像是听到了德贝勒那刻意压低了的声音,脑袋下面枕着个衣服卷当枕头的那条汉子猛地睁开了眼睛:“哟呵?这还寻了人来架秧子了不是?我说哥儿几个,都起来伺候着!”
伴随着那条汉子的吆喝声,几个睡得比较靠近火炉的脑袋顿时有了动静,摇晃着从沙子里挣扎出了身子,赤条条地站在了相有豹与德贝勒面前。
而其他那些离着火炉子远些的人也都出情形有些不对,全都忙不迭地从沙子里钻了出来,悄悄地蹲在了屋角靠墙的地方。
慢条斯理地从砂土中钻出了身子,那开口吆喝的汉子着并不高大,但浑身上下却也都生着结实的腱子肉。
尤其是一双胳膊上虬结的疙瘩肉,差不离都能有小茶壶大小,随着那汉子举手投足间上下滑动着,显见得就是在胳膊上下过功夫的!
也不知道是谁从自己的衣裳卷里摸出了半截洋蜡凑在炉火上点着了举在手中,好歹算是让屋子里多了些光亮。
借着那少许的光亮,方才开口发话的那条汉子朝着站在门口的相有豹冷笑着说道:“瞧你这模样,也不像是个吃折箩的主儿啊?怎么着,旁的营生不好混,就朝着折箩上打主意?还想帮着你后面躲着的那废物点心出头拔份儿?!”
拿眼角的余光着几个赤身**的汉子慢慢朝自己围拢过来,相有豹却是堵在了门口纹丝不动:“一行有一行的门道规矩,我今天来也不是来呛行拔份儿的!
就问您一句,德贝勒身上搜罗出来的那点玩意要在您手上,求您还给德贝勒?”
冷笑一声,那开口发话的汉子弯腰捡起了自己的衣服卷胡乱掏摸着:“还说不是来替人出头的?哥儿几个,招呼着吧!”
也不等那几个逐渐围拢过来的汉子动手,相有豹闪电般地从衣兜里摸出了一块大洋,轻飘飘地扔到了那发话的汉子脚边:“先不忙动手,您先瞧瞧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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