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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姐儿听见三郎说起要往衙门里谋个差事,嘴上不说,行动难免迟疑起来。
三郎本是个聪明人,见浑家好似有些犹豫的模样儿,因笑道:“这是怎么说?莫非姐姐儿不乐意么?”
碧霞奴叹了口气,丢开手上的活计,也往炕沿儿上坐了,与三郎隔着炕桌儿面对面的说道:“衙门里的差事确实轻省热闹,壮班儿也好,不招灾不惹祸的,只是如今三班六房的事情并不是本县太爷管着,倒是他座下的县尉老爷主管军民防务,我是不乐意叫你倒去给人家当差……”
三郎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子,方才想起这乔大姐儿是给县尉老爷家的少君退过婚的,但凡与他家沾边儿的事情心里都不大熨帖,前番二姑娘不愿意跟何家议亲也是这个由头。
成亲日子虽说不长,这乔姐儿的脾气却是摸着了几分,最是个要强尊重的性子,不肯轻易落人口实,凡事总要比别人强出半分去,却又不肯咄咄逼人,当得坚韧二字,如今自己的当家人去前头退婚的人家儿手下当差,她又如何甘心?
想了一回,连忙笑道:“你瞧我,越发没个算计了,竟忘了这等事,这也罢了,原本就是他一说我一听的事儿,既然你不乐意,咱们再想别的法子罢了,世上又不是只有衙役这一个行当的,左右如今我这差事虽然昼夜颠倒,倒是轻省的很,不如白天再兼一份差,天长日久总能补上亏空,家去过年,只怕我母亲少不得也有些体己拿出来,满破再过几年也就还上了,好姐姐,你可别多心。”
大姐儿听见丈夫明白自己的心思,又是个要强的,心里也欢喜,因笑道:“你莫怨我阻了你高升就是了,至于银钱的事情我也想好了,这几日绣了几幅活计,一会儿家去路上就往绣庄送过去,这一项银子总也够了过年的,方才你说那何捕头情愿给咱家作保,分期还债,若是按月供给就容易多了,我方才粗算了算,单靠绣庄这一项,一年也有二三十两的进项,咱们再俭省些,可不是三四年就还清了么?”
三郎听了心里一宽,又有些过意不去道:“哪有新媳妇儿过门儿第一年就叫姑娘家背债的道理,只是待要不管他,我心里……”
大姐儿不等他说完就扑哧儿一乐说道:“以前说亲时瞧着你倒像是个有主意的,怎么如今这般蝎蝎螫螫的,我若是有了进项还不都是咱们两个的么,退一万步,若是从前你嫌了我,不肯讨了我来,如今在家里还指不定给我们太太挤兑得怎么没日没夜的做活呢,如今换了给你出力,我心里自然是欢喜的了。”
三郎见浑家善解人意,心中蜜意纠缠起来,伸手推了炕桌儿,上前来搂了妇人在怀里柔声说道:“姐儿放心,我张三郎不是那等不知上进的人,等过了年回来,我自去谋划谋划,咱们好生把日子过起来就是了。”
乔姐儿听了点头,柔顺地靠在丈夫怀里,夫妻两个低低的声音说了几句体己话儿,眼见时辰不早,连忙起来拾掇了,锁了街门儿回乡过年。
两个回在小张庄儿村口儿,大姐儿叫丈夫付了车钱,打算走回家去,三郎心疼浑家鞋弓袜小,因笑道:“姐儿缠得好金莲,虽然到了,还是坐车到门首处吧,免得乡下土路沾了绣鞋。”
乔姐儿不肯,只要三郎抱她下车,三郎无法,只得抱了浑家下来,一面打发那大车去了,两个走在土路上,乔姐儿方说道:“上回我是新媳妇儿,难免娇贵些,如今开了脸当家,就说不得了,难道还要娇娇气气的坐车回家么,叫你们村里老街旧邻看着不像话,再说婆母娘是个要强的,别因为我偷懒倒叫人家说嘴。”
三郎答应着,提了几色礼物跟在浑家身后护持着,两个路上走着,果然见不少坐在柴扉门首处晒阳儿的乡亲,见了他们小夫妻都招呼几句,又夸大姐儿十二分人才,拿的礼物又多又体面。
一时到了张家门首处,还没打门就听见里头呜呜咽咽哭泣之声,倒把三郎夫妻两个吓了一跳,还道是老太太有什么不好,张三郎也顾不得等人来应门,兀自推门进来,将场院里没人,堂屋里却是王氏的声音一行哭一行骂道:“我这个老冤家怎么养下你这么个小冤家来哇……”
三郎听见王氏的声音方才稍微放心,知道只怕是兄弟来家,正与王氏说起欠债的事情,因眉头一蹙,就要拿出长兄的款儿来教训他,早给乔姐儿扯住了衣襟儿说道:“兄弟还小呢,你仔细教给他,大节下的可别伤了一家子的和气才是。”
三郎点头道:“我理会得,这事当嫂子的不好管,你先去厨下把东西安顿了,去后头绣房里寻五姐要盏茶吃,我就来。”
大姐儿知道三郎不愿意自己瞧见家丑,点点头拿了几色礼物往厨下收拾不提。
三郎一打帘子进了堂屋,就瞧见张四郎正跪在王氏膝下撒娇撒痴,见他进来,唬得浑身一个激灵,不敢乱说了,只得抖了抖衣裳站起来,垂着头不说话。
王氏正哭着,见了三郎越发委委屈屈乔模乔样的放声大哭,哭得三郎心中烦闷,大节下的又不好说她,只得陪笑道:“娘这是跟谁置气呢?大节下的莫要哭,仔细街坊邻居听见了笑话咱们。”
那王氏哭哭啼啼道:“三子,我的儿,如今我老身就只剩下你这一个中用的孩儿啦……老四忤逆不孝,我正要带他往衙门里告诉去,削了他的户籍,免得背了债连累了你们小公母两个,如今断了血亲撵了出去,教那些赌局子里头的打手打死了,大家干净!”
说着复又大哭起来,那张四郎见了,也扑到母亲膝下放声大哭起来,三郎是个明眼人,这些年这样的把戏见得多了,知道母子俩合演这一出儿苦肉计是给自己瞧的,只怕自己如今成了亲分房单过,不肯帮衬兄弟还债。
只得叹了口气道:“娘不用说了,老四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还是我托了人把他捞出来的,如今来家正要商议一个对策,你们只管哭天抢地的也不中用,倒不如大家商量着办吧……”
那王氏和张四郎听见三郎吐口儿,连忙就止住了眼泪,王氏因破涕为笑道:“我就知道我们老三是最通气的,当年你父亲没了,四子还是个半大小子,都是你一手带大的,常言道长兄如父,如今他少不经事,在外头结交了坏朋友,还得你这个做哥哥的教导他,抹了这一笔糊涂账,从今往后改换了心肠才是正途。”
那张四郎也不似往日恁般拿大,又转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三郎膝下哭道:“兄弟一时胭脂油蒙了心,做出下流没脸的事情,没得给哥哥打嘴,只求哥哥嫂子看在往日情份上,好歹帮衬了这一回,再不敢了,就是老娘看着也宽心些儿,不然兄弟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说着又哭天抹泪儿起来。
三郎给这一对母子闹了半日,哭得脑仁儿疼,不耐烦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事情已经出来,就不要多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只问你,除了那一百两还有什么外债么?”
那张四郎知道事情横竖是瞒不住的,只得遮遮掩掩的说了实话,原来当日书院里头住着,那些念书人哪里个保个儿都是真道学?也少不得有那些殷实人家儿附庸风雅的子弟,四郎素日里又有些吟风弄月的毛病儿,几个学友一勾搭,早就一拍即合。
开始还是园子里听听的小戏儿,渐渐的就往书寓里头打茶围,又去行院里头吃花酒,竟然闹到公然眠花宿柳的地步。
这张四郎又与那几个公子哥儿不一样,并不是真阔,不过是自有家中骄纵惯了,母亲自有一份体己拿出来,哥哥那里时不时的去打个饥荒也是有的,之前遮遮掩掩和姑娘们玩笑几句的盘子钱还拿得出来,到后来实打实的留宿了,渐渐就给姐儿们看出些苗头。
俗话都说鸨儿爱钱姐儿爱俏,这张四郎又没甚大钱,人品也生得猥琐鄙陋,天长日久就没几个姐儿愿意兜揽他,谁知这嫖字一旦沾上,再想戒除势比登天一般,张四郎也曾经下死命断了几日,终究贪恋那温柔富贵乡里,又不能再开口问家里要钱,少不得给人勾引了,跑到那赌局子里头碰碰运气。
谁知倒是个开门儿红,头一回竟是赚了,心里就信了这是个来钱的俏路子,自以为得计,到了第二日又试探了几回,果然手气壮,就一股脑儿的将自己的家底儿都压了进去。
哪里知道那赌局子里头水深着呢,掷色子的小伙计儿都是伶俐人儿,见了生面孔便只管叫他赢了几回,尝到了甜头,正是个放长线儿钓大鱼的法子。
那张四郎一个初出茅庐的穷书生,如何知道里头的买卖行市,将自己的束脩银子并日常用度一并押了进去,人家见他上钩,案子上使个花哨手段,轻而易举就将那几十两银子赢了去,算下来反倒是他欠了局子里一百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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