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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在枕头上,展开信纸,仿佛杜翰明又站在我的小窗外,像过去一样,他伏在窗口,黑亮的眼睛注视着我。
杜翰明写道,方丹,听村里来的人说,你病了。
我很想回去看看你,可是这几天河上工程很紧张,大家都在拼命抢时间,争取在大雪降下之前完成任务。
此刻,我多想站在你的床前,为你拉一支轻松欢快的琴曲,我相信音乐能减轻你的病痛。
方丹,我想告诉你,我在这里写完了那支随想曲,我每天都把小提琴带到工地上,休息时,我就为大家演奏一段。
有时,我看见人们专注地听我拉琴,看着那一双双眼睛,我就会想起你。
方丹,你听,你听见了吗?穿过原野,越过天空,你是否也听见了我的琴声?我想,你一定在凝神谛听,因为我总觉得在人群中有一双眼睛特别明亮……当我第一次站在你的小窗前,看到你的眼睛,就觉得这双眼睛有点熟悉,我曾一次次在记忆里寻找过。
在这里,我终于想起来,在一列穿过雪雾向前奔驰的火车上,有一个双腿瘫痪的女孩子,脸上也眨动着这样一双眼睛……方丹,我真希望能在第一场大雪盖满平原的时候,迎着飞雪站在你的小窗前,把一支完整的随想曲拉给你听。
那随风飞旋的,也许是歌,也许是梦……
我的手微微发抖,欣喜变成一股热流,从我的眼眶里涌出来。
哦,杜翰明,那个在风雪中的列车上,那个拉小提琴的男孩子真的是你,那个对我微笑,我也对他微笑的男孩子真是你吗?此刻,我多么盼望大雪快快飘落,好让我再一次倾听你的琴声,让我们一起走进那个记忆……杜翰明,我还要告诉你,在陶庄,有一个喜讯在等着你,谭静的部队已经决定破格让你参加解放军文艺宣传队,村里已经接到了县武装部的通知,陶成大叔说部队过几天就要派人来接你了。
忽然,我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的伤感,杜翰明要走了,今后,我不能听他拉琴了,我会想念他,如同想念黎江一样。
在冥想中,我觉得黎江和杜翰明一起向我走来,黎江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衣,他在小窗外不远处站住了,对我微笑着,好像在说什么,可我却听不见他的声音。
杜翰明穿着肩头打了补丁的学生蓝制服,在那棵枣树下站住了,他手里拎着小提琴,回头看看我,拉起一支无声的琴曲……我很想看清他们的面容,可我越想看清,越想分辨,就越看不清,分不明。
我总是这样,越是想念一个人,就越想不起他的模样。
黎江和杜翰明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了,他们有时好像变成了一个人。
我不知道我会更想念黎江,还是更想念杜翰明……
83
杜翰明觉得这段时间是他经历的最艰苦的日子。
各村的治河民工来到工地已经快一个月了。
治河工地的生活十分艰苦。
首先是粮食问题。
他们这些五尺高的壮劳力,干一天活儿,只能吃十几个玉米面的窝头,白水煮一锅大白菜,放几把盐,菜汤里连点油星儿都没有。
河上民工吃的粮食都是各村送来的。
富裕点的村子给河上送来了玉米面,穷村子只能送来地瓜和高粱面,有的村子甚至把留下的麦种也送来了。
任务紧,工时长,干活儿不到半晌,就饿得头晕眼花,心里发虚,双腿还一阵阵发抖。
常常有人饿得晕倒在泥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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