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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雁潮已经预感到,命运将再一次无情地重复。
郑晓京却突然说话了:“您父亲……他平时表现怎么样?”
“我不知道,”
楚雁潮对这样幼稚的问题已经不愿意纠缠,“那是和现在完全不同的时代,很难谈什么‘表现’。
人品好坏、学问高低也未必能说明什么问题。
宋代的蔡京,个人生活是节俭的,书法还有很高的造诣,但在政治上却是个不光彩的角色。”
他似乎并不想为父亲做什么辩解,竟举了这样的例子。
“我说的就是他的政治倾向,”
郑晓京依然很认真地问,“您母亲和他一起生活多年,总不会没有觉察吧?”
“这也难说。
如果他不是个政治人物,也就不会表现出什么政治色彩;如果他确是个政治人物,在那样的环境中也未必暴露给家里的人,”
楚雁潮回答得模棱两可,“我母亲只记得,他读过不少鲁迅的书。”
郑晓京眼中放出了光彩:“这就是一种倾向性嘛!
也许您父亲是个团结在鲁迅周围的革命文学青年,像柔石、白莽、胡也频……”
她终于找到了对楚雁潮有利的因素,楚老师应该有这样一位父亲,一位抛头颅、洒热血的革命先驱!
“当然可以做这样的设想,”
楚雁潮说,并没有由此引起什么兴奋,“但设想毕竟只能是设想,却找不到任何依据。
父亲的文章并没有发表过,他只是一个中学教师,并不是作家。
我查过鲁迅日记,查过所能找到的关于鲁迅的回忆录,都没有提到过他。
他恐怕并不认识鲁迅,而鲁迅的书是任何人都可能读的。
当时的知识界,阵线也不那么分明。”
郑晓京也犹豫了,“是啊,即使在鲁迅身边的人,情况也很复杂,像胡风、冯雪峰、萧军、丁玲……后来都成了革命的敌人!”
她眼中的那点希望之火复归于黯淡,放弃了那不仅毫无依据而且相当危险的设想。
从“烈士”
到“敌人”
,楚雁潮的父亲转瞬之间翻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跟头,从天堂跌进了地狱。
楚雁潮完全感知了她的这种情绪变化,他自己心中的那一点希冀的微波也随之平息了。
如果鲁迅本人能活到今天,谁又能保证他的结果如何呢?何况楚雁潮的那个名不见经传的父亲!
一个死了的人,人们尽可以把种种干净的、不干净的“设想”
加之于他,他却都得接受。
如果人死了真的灵魂不灭,不知世间有多少冤魂!
也许父亲正在冥冥之中痛苦地呼喊:“我的魂灵上是有这么多的,人我所加的伤,我已经憎恶了我自己!”
郑晓京默默无语,脑子里翻腾得厉害。
好端端的一个楚老师,为什么偏偏生在这样一个家庭、有这样一个父亲?可惜,真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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