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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来说,周氏应该很厌恶十八娘才对,可看周氏脸上的神情,对十八娘没有一丝鄙夷,有的,只是对十八娘的怜惜。
这让李绮节不由得对周氏有些刮目相看,她原来以为,周氏和便宜老爹李乙一样,也是个迂腐守旧的老古板——因为周氏对李大伯纳妾的事情实在太过上心了。
昨天李大伯已经明确拒绝收用宝鹊,周氏没有庆幸不说,竟然还怪李大伯不能体会她的良苦用心,把特特为李大伯备下的那半边西瓜送到李绮节房里去了。
李绮节晚上吃了几瓣西瓜,临睡前又独自享用了一半脆甜的瓜瓤,夜里频频去屏风后面和铜丝箍的马桶亲切会晤,才会模模糊糊听到朱娘子斥骂小沙弥的声音。
周氏如此执着于为夫纳妾,却不歧视大胆出格的张十八娘,看来还是蛮开明的嘛!
“十八姨现在在哪儿?“
周氏嗤笑一声:“还能去哪儿?十八娘的爹娘去世之后,她嫂子容不下她,怕她的名声耽误底下几个女伢子说亲,把她送回西山上的庵堂关起来了。
“
而小沙弥,张家太爷临死之前为他取了名字叫张泰宣,嘱咐张家人务必要把他当成张家的孩子一样看待,好好将他养大成人。
十八娘的哥哥当时答应得好好的,太爷一闭眼,他就让人把张泰宣送到西山的寺庙里去,寒冬腊月天,只给张泰宣穿一件粗葛布小褂子,婆子把他送给寺庙里的知客僧时,他连气息都微了。
母子俩一个被关在庵堂里,一个在寺庙里由出家人抚养长大,虽然同在一座山头,但十几年都不曾见面。
周氏眼波流转,目光在李绮节身上打了个转儿,绣针停在喜鹊的羽翅上,郑重道:“村里的张老太爷是十八娘的隔房叔叔,他们张家人早把十八娘逐出宗族了,村里人顾忌张家人的脸面,也都装作不记得十八娘。
三娘,以后在张家人面前,尤其是张大少奶奶跟前,千万不要提起十八娘。
“
李绮节点点头,周氏肯把张泰宣的身世如实讲给她听,她已经很意外了——十八娘丧夫后想再嫁,在庵堂和外男有私情,独自生下身世成迷的张泰宣……无论哪一桩哪一件,都不适合讲给未婚少女听,周氏却毫不隐瞒,和盘托出。
李绮节明白周氏的用意,自然不会得寸进尺,企图接近张家和张泰宣,虽然那惊鸿一瞥实在震慑人心。
周氏已经把警告说得很明显了,她是个订过亲的小娘子,爱慕一个身世不明的俊俏少年儿郎,很可能会落到和十八娘一样的悲惨境地。
其实周氏有些杞人忧天,张泰宣固然生得俊秀,但始终只是一个才见过一面的少年郎,李绮节只是纯粹欣赏对方的美色罢了。
周氏仔细观察着李绮节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表情,发现她追问张泰宣的来历,似乎真的只是出于好奇而已,暗暗松了口气:杨天保那边刚出了幺蛾子,三娘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才刚想到杨家,就听屋外一阵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宝鹊轻轻叩响门扉:“太太,杨家人来了。
“
周氏神色一震,绣花针差点戳破指尖:“来的是谁?“
李绮节站起来,走到窗边,透过支起的纱屉子往外看,“好像是老董叔和董婆子。
“
老董叔和董娘子是依附杨家过活的一对老仆,往年杨往李家送节礼,都是这对老夫妇上门。
据说老董叔也是李家的远亲,因为得罪了县里的大户,怕担干系,宁愿卖身给杨举人当奴仆,以求庇护。
院里的桂花树刚好挡住了李绮节的部分视线,她踮起脚跟看了半天,发现老董叔身后堆了一地的东西,几乎快码得一人高了。
先是一担雕花提盒,装得满满当当的,盒盖都撑开了半边,还有几只鼓囊囊的大口袋,看不清里头装的是什么,旁边是一担色彩鲜明的布匹,一担莲藕和金瓜,几只用粽绳捆起来的大青鱼在地上蹦来蹦去,刘婆子撸着袖子,正想办法把草鱼抓到水缸里去养起来。
别的也就算了,细布可是精贵东西,朝廷征税,布匹是其一,市坊交易,布匹可以直接当成货币使用,杭州府出的细绢,一丈就得半贯钱哩!
李绮节眼珠一转:高大姐最是个小气磕巴的人,中秋又不像过年,杨家怎么往李家送来这么丰盛的节礼?
周氏放下补了一半的蓝布直身,理理衣襟,淡淡道:“三娘,你进去看看昭节和九冬在做什么。
“
李绮节嗯了一声,没有多问,出了后门,顺着甬道走出正院。
周氏走到后窗前,一直看到李绮节转过月洞门,才放下心。
转身走到门前,声音霎时一冷:“让他们进来说话,我倒要看看,杨家预备怎么向我们李家交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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