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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自阮氏一案,弟便心有戚戚焉,兄长向来教导我要重事功,可近日读老庄,弟也糊涂了……”
成去之蹙眉,他并不是真的惑然,而是实实在在的隐忧一直盘旋在心底,倘他的家族日后也一朝覆灭,那这眼下的努力又有何意义?
“世间路无数,人总要走一种,诸子们不过在走自己的路,阮家是,我们家也是,世间每个人都是,你不需要对人世感到虚妄,因为真正的逍遥之境必不在人间。”
成去非知他心结,幼弟不过十岁稚童,却异常早慧,假以时日,定成大器,可这时日,眼下父亲同他必须得支撑下去……
两人陷入沉默,成若敖便缓步而入,两人见父亲进来,各自行了礼,还是去之先开口:
“父亲,我夜间难以成眠,所以来找兄长叙话,既然您回来了,儿先告退。”
说着便揖礼退了出去,替两人掩了门。
成去非则从父亲一露面,便留心着他神情变化,越是紧要关头,父亲反而越平静,果不其然,父亲竟闲问几句去之课业的事情,等这番话题交谈完,父亲才说起今晚入宫一事:
“今上恐怕就这几日的事了,许侃张蕴都在,我看还不至于出什么大乱子,只是立储一事,今上有所保留,也是为了保护新君。”
托孤的这几人,不出成去非所料,可今上此举,却让人顿生不安。
也许今上的顾虑是对的,可皇长子远在西北,难道不怕宫闱突变,届时,谁人来掌控这个局面?
迎娶公主的日子也就在这几日,今上倘走在前头,事情便棘手了,成去非脑中一时千回百转,唯有期盼今上能撑过大婚。
父子两人交流并不多,他送父亲出来时,才发觉雪在半空飞舞着,四下已被浓稠的黑暗淹没。
雪连着下了一夜,翌日竟也不曾停,直到腊月初六夜幕暗下来,天地间只剩白茫茫一片,风雪势烈,竟让人渐渐产生种与世隔绝般的错觉。
琬宁躲在暖阁里,抱膝倚窗而坐,不等到入睡时辰,外头一阵嘈杂,惊得巧衣忙奔出去相看。
半晌进来的却是黄裳,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巧衣,巧衣想给他褪了大氅掸雪,被他一手拦下,只正色看着琬宁:“有旨意!
日子改了!
明日一早,驸马就会骑马先到司马门,再换了喜服往东华门这边来,最后进宫亲临南薰殿,这会儿赶紧去公主那里罢!”
说得一屋子人都不免慌乱起来,黄裳看不过,把脸一沉:“该怎么着就怎么着,一个个慌什么!
怎么都跟刚进宫似的!”
众人这才镇定下来,依着规矩行事,琬宁知道这么重要的日子,居然说改就改,肯定有变,也无暇多想,匆匆去了南薰殿。
进了殿,正欲往里走,隐隐听到似乎有人交谈的声音,低不可闻。
琬宁止了步子,折身退回殿外。
外头十分的冷,不多会,她便觉得唇齿打颤,正小心呵着手,一道身影跨了出来。
英王步子迈得急,本没留意到她,余光察觉有人立在那,稍稍侧眸一瞥,借着灯光,认出是她,随手在颈间扯了扯,往她跟前走去。
琬宁一张晶莹小脸早冻得鼻翼通红,看见是英王时,心底扑通直跳,敛衽一福,也不知是冷还是紧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待他近了身,她下意识低首只看着自己脚尖,只听声音自上头而来:“妹妹帮我理一下大氅吧。”
她不得不抬首,迎上熟悉的眼睛,依然不敢对视,迅速转移到那大氅上头,原是没打好结。
她两只手冻得有些僵,低垂着眉眼,颤颤伸了出去。
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抖,她怎么也打不好那个结,琬宁深深呵了口气,一只温热手忽就覆上自己的手紧紧扣在脖颈处,她仓促间欲挣脱开,可英王力道大,面上也无甚表情:“妹妹不会么?那我来教妹妹。”
说罢捉住她双手不紧不慢打了个结,自他掌间传来阵阵暖意,仿佛足以抵御这一刻的冷。
直到他松开手往后退了退,琬宁骤然一惊,只觉心底空落落,四处的风再一次灌进来。
“妹妹,我有话想同你讲,”
英王忽压低了声音,身子不觉迫近,琬宁犹疑抬首,迎上他欲言又止的双眸,可两人呵出的热气,分明又让人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如此僵持半晌,英王蓦然垂下眼帘,随即别过脸不再看她,一言不发踏进了苍茫风雪之中。
琬宁失神目送他身影远去,不知他到底想要跟自己说什么,低首看了看自己双手,莫名就想落泪,自己也不知为何。
她并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有人唤她“妹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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