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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都阳春三月,辽东的春天却迟迟未至。
一冬的积雪尚未完全融化,路上衣着单薄的穷苦人踩着碎冰步声沙沙,偶尔踢着墙角伸出来的坚硬的物事,便知道那是冻毙的尸首,但也无人探头去看,不过咕哝一声晦气便匆匆离开。
街角处尖尖的雪堆凝得梆硬,在月色下闪着冷泠的光,只尖端上隐约流过淡红的暖色,那是前头云来酒楼窗纱里透出的倒影。
一街之隔,左侧雪街路寒,行人瑟缩,右侧朱门绣户,烛影摇红。
云来酒楼最大最贵的雅室灯火荧荧,重金收来的南洋贝灯映照着深海夜明珠,光泽柔和明亮毫无烟火气,更衬得一室的美人,个个粉面酥胸,眼波如春。
满室佳丽,或作曼妙飞天舞,或起清越鹂歌声,甚至还有学了那南洋舞娘的媚态,旋身摆手间轻纱脱落,雪肤莹光,使尽了浑身解数。
但上座那些老爷们的眼光,还是集中在最中间那个抱琵琶曼弹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却是满室最游离一人,一脸心神不属模样,微垂了脸,只间或长指一拨,清凌凌眼光从半透明遮面纱边缘那么一瞟,满座大人们的眼珠子,便黏住了拔不开。
一曲毕,大人们叫好扔出的绢花,倒有一大半落于她裙裾。
绢花饰以金丝,是值钱玩意,寻常歌姬得一朵便已喜笑颜开,她裙裾里满满一兜,却不曾多看一眼,只微微皱了眉将之拂去,柳眉轻颦,檀口微开。
众人凝神听,她道:“太重。”
众人忙唏嘘,都说唐突佳人,主人家忙命侍女拿了柳条篮子来帮她都收了,美人这才展颜一笑,满座顿时神魂颠倒。
歌姬们歇了歌舞,往后退去,免不了既羡又妒地看她一眼,内心里却没有太多不甘。
有种人天生尤物,一颦一笑俱是风情,哪怕坐那里抠脚,那也能抠出一地莲花。
这位柳香楼新来的头牌便是此类,天地灵气所钟之绝色,哪怕什么都不会,坐那里也是一幅国手名画。
辽东浮浪子弟都头孙公子,就曾为了看这位一眼,一掷千金。
真的就一眼,伊人楼头探云鬓,浪子楼下奉千金。
事后孙公子还说,值!
此刻满座都围着她转,她并不骄矜,也不故作清高矫情,只懒懒坐在那里,长指在盘中挑拣着喜欢的果子吃,便有人纷纷剥了那些名果送上,她却并不理会,那些人也并不觉得被下了面子,只觉得灯下便是看美人发呆,那也叫人间值得。
今次宴会是定安王麾下十八卫指挥使换将,隶属于大王子派系的孟德成好一阵上蹿下跳,成功换到了兵力最强车马最壮的燕山卫所。
挤掉了最受宠爱的二王子派系的原燕山卫所指挥使刘宝。
因此庆功来着。
定安王一直未向朝廷请封世子,王位便如肥肉,勾引得一大群成年儿子如蛊虫撕咬,大王子年已三十五,越发按捺不住,和老二厮杀得尤其激烈,如今好容易赢了一着,恨不得叫全汝州都知道他尿得更高。
宴席已开,大王子还在宫里承欢膝下讨好老子,传令让不必等他。
贵客未至,众人放得开,孟德成很快就醉了,跌跌撞撞起来,要去更衣。
他的随从跟着,孟德成经过美人那一席时,忽然一个踉跄,低头看见美人一截裙摆逶迤毯上,裙摆上柔荑如雪。
心中一动,就势弯身捏了捏那青葱指尖,笑道:“飞羽姑娘,可愿与本将一起出去透透气?”
那懒美人抬起眼来,满室灯火都似在她眼波下暗了暗,她笑:“好啊。”
说着便将手轻轻搁到孟德成掌中,孟德成顺势一拉,美人便依在了他怀中。
众人便都艳羡地笑起来,却又笑得有些古怪——美人站起身,众人才发觉她身量奇高,矮胖的孟德成说是搂住她,倒像是被她夹在腋下,说不出的滑稽。
有人心中一动,但转眼看那女子,风情万种,媚态天成,是女人中的女人,尤物中的尤物,忍不住笑自己想法无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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