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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霓继续在制帽厂做帽子。
自从取消高考后,大学里多了许多只有小学文化程度的半文盲,费霓忿忿地想。
但如果让她和这些半文盲去当大学同学,她乐意之至。
并没人给她这个机会。
尽管她会英俄两门外语,会背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还自学了微积分,也没人推荐她去上大学。
而如果别人知道她在看莎士比亚,反而会将她作为落后分子的典型。
她在报纸上看到有一个女孩子,两年里一直坚持在工作之余护理同厂意外致残的青工,女孩子在厂里评了先进,获得了推荐上大学的资格。
费霓并不是一个高尚的人,但如果能去上大学,她也愿意尽心尽力自费去照顾陌生人。
她厌倦了每天都做帽子,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费霓想起方穆扬,也评上了先进,她决定去医院看看她的同学。
在和方穆扬做同学的时间里,费霓并不喜欢这个人。
那帮子弟里,他其实是最有平等意识的。
别的子弟嘲笑工人家庭的孩子没见识,让方穆扬别跟他们一块混,他能直接把话顶过去,说我太姥爷当初也是个捡破烂的,最纯正的无产阶级,你跟这儿看不起谁呢。
他整天以捡破烂的重孙自居,让人忽略了他父母的职业,他的姥爷曾是大资本家,他爷爷是大儒,往上翻五辈,都是有名有姓能上教科书的。
他认为大家都是一样的,但其实并不一样。
虽然方穆扬的衣服时常有窟窿,远没费霓的衣服干净整洁,甚至他爸妈为了让他体验生活,连派发的零花钱都比不上费霓,但他可以跟这个国家最好的画家之一学画,教他拉琴的是乐团的首席,他能看到特供的内部电影、内部杂志以及各种外面的禁书,去只对少数人开放的友谊商店买东西。
这种特殊化只持续到方穆扬小学毕业,他的父母被划了□□,他也成了□□子女,并没人因为他太姥爷曾经从事拾荒行业就把他划归无产阶级。
方穆扬不再强调他来自普通家庭,普通家庭成了他高不可攀的对象。
方穆扬和费霓一样也有一哥一姐,兄姐都比他幸运,没怎么被波及,哥哥在核研所工作,属于紧缺人才,姐姐废除高考前已经在读大学。
而他成分不好,不能上大学,不能当兵,不能进厂,初中没毕业就下了乡。
转机出在半年前,方穆扬休探亲假,因为无亲可让他探,暂住在别的知青家,正赶上特大暴雨,倒了许多小平房,他在大雨里救了好几个人,自己却被砸伤。
他因为救人成了先进,还上了报纸。
费霓和以前的同学去看他一次,看他的人太多了,隔着好几层人,她连他的脸都没看清。
这次费霓去医院,买了桃酥当礼物,她本来想剪几朵花带过去,又怕人说她搞资产阶级情调。
病房比她想得要冷清得多。
这个城市每时每刻都在产生英雄,不可能每个人都记着他。
他原先在的医院病房太紧俏,上个月转到了这家小医院,自己住一间。
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他的女朋友不在。
费霓得已近距离看清方穆扬的脸。
她本来想把桃酥送给他女朋友吃,但她来了半小时,也没发现他的女友。
她听人说,方穆扬的女友是工农兵大学生,这个推荐入学的名额是方穆扬让出来的。
费霓并不信这种说法,她不信方穆扬这种出身在救人前会有人推荐他上大学。
费霓问护士这段时间有人常来看方穆扬吗。
护士说没有。
她又问方穆扬的女朋友呢,护士说没听过他有女朋友。
费霓猜,应该是掰了,要是有感情,就算工作日忙,周末也该来看看。
很明显,最近这段日子,护士也对他疏于照顾。
他的头发和指甲太长了,胡子也该刮了。
她想起那个评先进上大学的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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