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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第1页）

蕾蓉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爸妈是谁，甚至于很长一段时间不知道每个人都应该有个爸妈。

她只认识姥姥，还有那个长得很丑的、经常和自己抢东西吃的弟弟呼延云‐‐现在他正扒着姥姥的膝盖，眼巴巴地看着她又挖了一勺苹果泥递给姐姐。

五岁的蕾蓉已经听过&ldo;恐龙让梨&rdo;的故事，觉得该轮到弟弟吃一口了，所以摇了摇头，但姥姥还是把苹果泥塞进了她的嘴里：&ldo;嘴要壮一点，才能不生病。

&rdo;

呼延云&ldo;哇&rdo;的一声大哭起来，鼻涕比眼泪流得还长。

&ldo;这咋又哭了？&rdo;姥姥的河北农村口音像苹果一样敦实可亲，看着她稀疏的眉头无奈地皱起，蕾蓉有点想笑。

&ldo;你就给呼呼吃一口嘛。

&rdo;坐在门口的藤椅上，一边喝着小酒一边拈着花生米往嘴里塞的姥爷说。

姥姥家位于万东路一栋非常非常破旧的老楼的一层，门口有一株遮天蔽日的大槐树，树冠向街道中心探出，像是一个弯下腰正在给孩子们讲故事的老爷爷。

姥爷整天价坐在树下面听话匣子，童年的调频没有974兆赫和飞鱼秀，唯有侯宝林的《卖布头》和马连良的《借东风》翻来覆去地播着，但姥爷眯着眼睛摇头晃脑的样子，仿佛永远也听不厌。

&ldo;蓉蓉身体不好，就得给她多吃。

&rdo;姥姥一边说一边拉着蕾蓉往外面走，&ldo;你看着呼呼，我带蓉蓉去一趟&lso;核桃社&rso;。

&rdo;

&ldo;核桃社&rdo;里并不经常有核桃卖，这个奇怪的名字成了萦绕在蕾蓉心头的一个谜，多年以后，她才悟出&lso;核桃社&rso;也许就是&ldo;合作社&rdo;的意思‐‐姥姥的口音造成了误解‐‐其实就是街道里的国营小商店。

牵着姥姥温软的手，在洒满阳光的胡同里走着，是一件非常舒服的事。

蕾蓉喜欢眯起眼睛看墙头的残砖、屋顶的碎瓦，还有在砖瓦上随风飘扬的衰糙，她觉得那里面都藏满了故事，不然阳光照在上面怎么像浮着一层金色的胡须呢？

于是拉着姥姥的胳膊求她：&ldo;讲一个吧，讲一个吧……&rdo;

&ldo;好，那我就讲一个这蜡烛巷的故事吧。

&rdo;姥姥裹过脚，后来虽然放开了，但胖乎乎的她走起路还是一拐一拐的，所以讲出的故事也磕磕绊绊的，&ldo;从前啊，好早以前了，这蜡烛巷里住着个奶奶，姓李，也就是李奶奶……&rdo;

故事讲完了，蕾蓉什么也没记住，就记着核桃社的售货员把一个包着糖果的牛皮纸包递给姥姥了。

姥姥弯下腰，拿出一块黄油球递给她：&ldo;你先吃一块好不好？&rdo;

蕾蓉摇摇头：&ldo;带回去跟呼呼一起吃。

&rdo;

回到家，一看见牛皮纸包，呼延云两只小眼睛就放光，抢过去谁也不给，姥姥好说歹说也没有用，最后生气了：&ldo;你姐姐想着你，你咋就不能谦让点？&rdo;

&ldo;她不是我姐姐！

&rdo;呼延云突然喊了一句。

&ldo;她不是你姐姐是谁？&rdo;姥姥愈发生气。

&ldo;她是寄养在咱们家的，不是亲的‐‐大家都这么说的。

&rdo;呼延云的小嗓门凶恶而尖细。

姥姥抓起床上的笤帚疙瘩就是一顿暴揍，打得呼延云哇哇大哭。

蕾蓉呆呆地站在屋角的衣柜边，那是整座大房子里最阴暗的地方，她希望自己小小心灵里淌出的血滴，能不被人注意地流光……和邻居的孩子们一起玩儿的时候，她听他们无数次笑话她&ldo;寄养的、不是亲的&rdo;，他们嘴角弯刀似的古怪笑容常常令她受伤。

她问过姥姥这是为什么，姥姥总是生气地说&ldo;别听那些坏孩子胡说八道&rdo;！

今天，当呼延云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她确信那是真的‐‐小孩子也许很多事情还不懂，但是对真假却有着惊人准确的判断力。

姥姥不是亲的，姥爷不是亲的，弟弟也不是亲的，也就是说：自己连残砖、碎瓦、衰糙都不如，她没有凭依，她没有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