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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第1页）

纵观朱厚照一生，不得不说这个人生来有些病态的性情，人格发育明显有偏差，但他恰恰在最需要引导的年纪失去父亲，自己却当了皇帝。

从心理学可知，对孩子特别是男孩来说，&ldo;无父状态&rdo;极为致命，那意味着准则、模范、禁忌、秩序乃至理想的一系列缺失。

生而不知有父或未成年而遭遇&ldo;父亲&rdo;符号的空缺，要么会使人的成长失去方向，要么会置人于权威瞬间瓦解、底线突然溃散的境地。

朱厚照不仅面临着这样的局面，更糟糕的是，他同时还被赋予巨大无边的权力，成为&ldo;老子天下第一&rdo;的皇帝，这对于他原本极富破坏性的人格，不啻是如虎添翼，令所有人束手无策。

儒家伦理这套系统仍在运转，试图发生作用，然而在&ldo;少年天子&rdo;急欲释放对&ldo;无父状态&rdo;欢欣鼓舞的心态面前，它简直就是一个笑柄。

先帝遗言&ldo;东宫聪明，但年少好逸乐。

先生每【们】勤请他出来读些书，辅导他做个好人&rdo;。

几位老臣安敢忘怀？根据祖制，明代的天子终生实行制度性学习，学习的内容为儒家经典、&ldo;祖宗&rdo;的训诫与箴言以及国家地理等，形式主要有&ldo;日讲&rdo;和&ldo;经筵&rdo;两种，前者为日常功课，后者为专题性的较深入的经典讲座。

弘治所谓&ldo;勤请他出来读些书&rdo;，指的就是辅臣应该帮助新君把&ldo;日讲&rdo;和&ldo;经筵&rdo;坚持下去。

我们从《武宗实录》中看到，从朱厚照即位的弘治十八年，到改元后的正德元年、正德二年，围绕着&ldo;圣学&rdo;之事，朱厚照与大学士刘健、李东阳等人反复拉锯周旋，彼此扯了近两年的皮。

一方以先帝嘱托为由，锲而不舍，反复劝学、奏请复讲，一方则想方设法加以拖延推辞。

弘治十八年十月，刘健在奏章中说：先帝去世以来，进讲一直没有恢复。

原来考虑到&ldo;梓宫在殡，圣孝方殷&rdo;，便将此事搁置下来。

眼下，丧事全部料理完毕，天气即要转寒，再拖下去，进讲就要等到明年才能恢复（按规定，严寒季节或盛暑之时，皇帝学习可以暂停），因此，他请求无论如何于十一月初三重开日讲。

{44}朱厚照勉强同意，但复讲之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维持不过月余光景，至十二月十四日，即&ldo;以天寒暂免&rdo;{45}。

这一免，就免到了翌年二月。

正德元年二月，举行了朱厚照当皇帝后的第一次经筵，由李东阳、谢迁分别讲授《大学》首章和《尚书&iddot;尧典》首章。

但是到三月份，我们却又看到刘健的这样一个奏章，说今年二月二日肇开经筵，&ldo;然自开讲以来，不时传旨暂免&rdo;，统计下来，一个多月里&ldo;进讲之数才得九日而已&rdo;。

朱厚照：一不留神当了皇帝朱厚照：一不留神当了皇帝（15）

想必是被朱厚照折磨得太苦，老首辅这篇奏章忍不住把话说得比较重一些了，他引用了孟子的一句话&ldo;一日暴之，十日寒之&rdo;，作为对朱厚照品行的批评；然后他又着重反驳了朱厚照用以逃避读书的几个借口，比如&ldo;两宫朝谒&rdo;和&ldo;择日乘马&rdo;‐‐‐刘健指出&ldo;乘马等事似与讲学两不相妨&rdo;，为何乘马就不能学习了呢？至于&ldo;慈宫问安&rdo;，&ldo;往来不过顷刻&rdo;，益发谈不上会影响学习，而且&ldo;以顷刻之问安而废一日之学业，恐非所以慰慈颜承尊意也&rdo;。

这番话，不光是批驳了，隐约也在揭露正德说谎，并责备他有负父母期望，相当不留情面。

朱厚照却不为所动，依旧我行我素。

五月，他借口天气&ldo;炎热&rdo;，将&ldo;一日暴之，十日寒之&rdo;式的学习，也索性中止，下旨&ldo;至八月以闻&rdo;{46}。

等到八月，却赶上大婚，只好再次推后，迟至九月三日才重开日讲。

可是十月间，我们又从李东阳所上奏折里得知：&ldo;近日奉旨停免日讲，至明年二月以闻。

&rdo;屈指算来，从五月借口天热停讲，到九月复讲，总共讲了不过&ldo;十一二日&rdo;，现在又传旨停讲，而且一直要到明年二月再提此事。

也就是说，在几乎整整一年当中，朱厚照的学业都是荒废的。

李东阳在奏章中苦劝：&ldo;冬至节尚远，天未甚寒，停止讲读似乎太早……伏乞收回成命仍旧日讲。

&rdo;但结果是&ldo;不纳&rdo;{47}。

翌年即正德二年的二月，三起三落的讲学恢复未数日，旋又罢停。

三月李东阳上疏，称：&ldo;比奉旨罢日讲，伏望特降纶音，仍旧日讲。

&rdo;未见答复。

这也是我们最后一次看见辅臣就学习、读书一事进本督促和恳求朱厚照，双方持续两年的劝学与反劝学的拉锯战，最后以朱厚照的胜利而告终。

在整个过程当中，朱厚照把他对读书、对圣贤之道的反感，表达得淋漓尽致。

为了躲避读书、躲避责任、躲避圣贤之道，他说谎、搪塞、耍赖、装聋作哑、出尔反尔，使出浑身解数与朝臣们玩&ldo;猫捉老鼠&rdo;的游戏。

刘健、谢迁、李东阳等人虽有弘治遗命在身，名义上又是朱厚照的老师，但这些身份的&ldo;合法性&rdo;，在一个无知然而身为天子的少年面前，被证明没有任何意义。

这场劝学与反劝学斗争的实质，实际上是承认或者拒绝&ldo;为君之道&rdo;，绝不止是读不读书的问题。

从一开始，朱厚照就借这件事，明白表明他断然不肯就范于儒家伦理所规定的&ldo;君主&rdo;理念。

反过来说，刘健等人渐渐也觉察到危机远比日讲、经筵不能恢复或屡被中断严重得多，正德元年六月，刘、谢、李三老联名上疏，用两句话来概括朱厚照登基后的表现：&ldo;视朝太迟，免朝太多；奏事渐晚，游戏渐广。

&rdo;{48}这透露出他们的不满已从读书方面发展到对朱厚照的君德产生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