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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满摆了摆手,意思是这种时候他没有时间去管自己的牙齿。
他转身拿起一只可以折叠的小板凳,他说,我女儿马上要来的,她要是跟你说什么难听的话,张医生你别生气。
张医生认识眉君,他知道所谓的难听话是什么,他心中很坦然。
张医生说,没有关系,我们理解家属的心情,说些难听话我们不会计较的。
张医生对松满最后感激歉疚的眼神印象很深刻,事实上他不是经常能遇到这种宽厚的理智的家属的。
张医生心中对松满陡增好感,他破例和松满握了握手,然后他看见松满一只手夹着折叠板凳,一只手伸到裤子口袋里掏着什么。
松满掏得很费劲,引起了张医生的好奇,他看着松满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根已经融化了的做成熊猫形状的棒糖,棒糖顽强地粘在松满的手上。
松满有点发窘,他努力地将棒糖从手上剥离开来,我在找一封信,他说,昨天夜里我爱人嘱咐我写的,不是提意见的,是表扬信,她说不管她是死是活都要写这信,因为你们医院的医疗作风有了改善。
张医生惊讶地看着松满,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松满还在掏口袋,他说,怎么找不到了?明明是放在口袋里的。
张医生看着松满焦急地拍着衣服裤子上的每一个口袋,然后松满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在病房里,在枕头下面!
松满这么叫了一声,就夹着那只折叠小板凳,风风火火地跑了。
张医生没有等松满把信拿回来,他只是个医生,许多事情与他无关。
他回到手术同时向外面张望了一眼,走廊里空荡荡的。
张医生关上门去洗手,洗了手他就准备下班回家了,作为一个医生,他知道从今天开始,病人曾千美以及家属与他不再有任何关系了。
食指是有用的
除了泥瓦匠小满,包工头顾复生手下的匠人们都姓顾,他们从一个名叫顾庄的地方来,彼此间有着一团乱线似的亲戚关系。
在顾复生的领导下他们很像一个共产主义大家庭,劳动作业在一起,吃喝拉撤在一起,就是睡觉,十几条汉子也挤在一起睡。
小满总睡在工棚的门边。
那是一个最差的位置,冬天为别人挡风,夏天为别人招徕蚊子,夜里起夜的人就在他身上跳来跳去的,常常踩着他的腿。
小满讨厌睡在门边,他想最差的地方大家应该轮流睡的,出门在外的人大家应该客气,这次你吃亏了下次别人会还你的情,但小满没想到换了几个工地,他还是睡在门边,那些顾庄的匠人们有意无意地把小满挤在外面,没有人对小满说过一句客套话。
小满很恼火。
他跟顾复生说这件事,顾复生听他说完却笑起来了,他说,你这人怎么跟妇女似的?屁大的事还放在心里?出门在外的人,这点小亏也吃不得?睡门边有什么不好?空气新鲜,睡得还比他们清静点呢。
让顾复生这么一说,小满就不好意思再提这事了,他明明知道顾复生在打马虎眼,就是不好意思与他论这个理。
顾复生当然庇护顾庄的人,谁让他不姓顾呢?小满心里对顾复生很有看法,就是不好意思说出来,顾复生那么精明能干的人,把你装麻袋卖了你都不知道,但他对小满还算公道,至少在工钱上从不欺瞒小满。
小满想顾复生有句话说得在理,出门在外的人就是要吃些亏的,他要是有志气就学顾复生,宰相肚子里好撑船,以后混好了也做包工头,做了包工头就租房子住,还用得着为睡工棚的事生气吗?
小满后来就一直睡在工棚的门边。
夜里他听着顾姓工匠们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那种语调一致的乡音像一堆鞭炮快乐地炸响着,小满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总是这么快乐,大概就因为他们是一个村子的人吧?他不会说那种怪声怪气的顾庄话,就觉得他们的快乐莫名其妙,他的铺盖毗邻顾明的铺盖,他其实也是挨挤着他们睡的,但小满就觉得自己孤单,出门在外的人都是孤孤单单的,小满不怕孤单,但他就觉得自己像是睡在工棚外面,像是他们顾庄人的哨兵一样。
顾庄的匠人们中间有个叫顾金水的,是顾复生的叔伯兄弟,就是这个顾金水,简直就是小满的冤家。
他看小满怎么都不顺眼,干活的时候总是嫌小满手脚慢,嘴里冷嘲热讽的,小满看他便也不顺眼。
顾金水干活虽然是一把好手,但小满认为他是个恶人。
小满忍不住心中对顾金水的怨火,有一次上厕所时就用红砖块在墙上写了一行大字:顾金水是只大乌龟。
小满没想到他写的厕所标语几乎闹出人命来。
那天中午顾金水从厕所出来时脸色苍白,他在工地上跌跌撞撞地转了一圈,突然就抓起一把瓦刀朝小满冲过来。
小满凭着某种本能预感到顾金水来者不善,他当时正在拌水泥,他用铁铲迎着顾金水,整个身体被一种好战的激情烧得一蹦一跳的,他想只要顾金水敢上来,他就敢用铁铲砍他,他要让那帮姓顾的人见识一下,他是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孬种!
小满这么想着却看见顾复生斜刺里冲出来,抱住了顾金水的腰。
顾复生嘴里大声训斥着他的叔伯兄弟,目光冷冷地瞪着小满,不知怎么回事,小满被顾复生瞪得有点心虚了,他把铁铲插在水泥里,抓了抓耳朵说,打就打,我怕谁?我谁也不怕!
小满当时注意到有两个匠人一直掩嘴窃笑,他还不知道他们在笑谁,他在纳闷顾金水为什么为了那几个字找他拼命。
那天中午顾金水没有回工棚午休,小满听见几个匠人压低嗓门议论上午的事,每个人的表情看上去都很猥亵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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